嘿,都市迷们,给你们安利个超级带感的都市故事!这可不是普通的都市剧情,它像一股清流,直接冲刷掉你的阅读疲惫。主角的日常?那简直是咱们现代人的缩影,但人家就是能在平凡中玩出花样,每一次转折都让人拍案叫绝。讲真,这书看得我根本停不下来,太上头了!错过它,你绝对会后悔没在茶余饭后,多一份精彩相伴。快来,咱们一起沉浸在都市的无限可能中!
《我的戏剧年华》 作者:司马白衫
第1章一出好戏
一九八八年,早春二月。
昨晚下起的小雨,一宿都没有停歇,清早,稀稀拉拉的雨丝把枝头的绿叶清洗得干干净净,远远望去,点点碧绿就摇曳在湿润朦胧的北平城里。
碧绿的槐树紧挨道边,繁茂的绿叶掩映下,是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:北平人民艺术剧院。
江浔看一眼雨雾中首都剧场四个红色的大字,又看看整齐码放的自行车,院子里半个人影也不见,今天,这里异常的平静。
走进剧院,走廊里也不见人影,几个排练厅里也是静悄悄的。
“小伙子,找苏民院长吧,他不在。”一位大姐瞅一眼他,匆匆上楼。
哦,江浔不知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,他无意间瞥一眼楼道里的整容镜,镜子里的小伙子肤色白皙、面容清秀,正一眼不眨地瞅着他。
江浔的嘴角不由绽出一丝苦笑,眼前的人和物,总有几分疏离,不知不觉,他已经适应一个多月了,但一切仍是那么陌生。
没错,他重生了。
上辈子,他也是一位演员,演技嘛,只能说是还凑合,不愁没戏演,也挑不出大毛病,可是观众记不住他演的戏,也记不住他的脸,更记不住他的角色……
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十几年,愣是没扑腾出一丁点水花来,就在他歇业半年,经纪人打电话说为他争取到一部大戏的男四时,突然眼前一黑,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。
今天他来找苏民院长是来请假的,对,苏民院长现在是他的班主任,这个班,实际上是北平人民艺术剧院和中央戏剧学院合办的一个演员实验班,也叫中戏表演系本科八七班,又被称作“人艺班”。
目的呢,是为了给人艺输送人才,所以对学生的要求很高,而由人艺的老艺术家们亲自把关教学,这也是中戏前无古人的。
“……如今,福聚德老唐家的家业已经传到第三代。门脸儿正中门楣上并排挂着三块匾,'福聚德'居中,'鸡鸭店'在右,'老炉铺'在左……”
哦,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,大排练厅里,一个不疾不徐的女中音绊住了他的腿脚。
“……一排木架子上挂着开好生的鸭胚子,那鸭子都吹好了气,抹上了糖色,一只只肥嫩白生,十分好看……”
鸭子?福聚德?
他想了想,还是轻轻地把大排练厅的门推开了一道缝,嚯,我说整个楼里静悄悄的,敢情人艺的老中青三代演员都在这呢。
大排练厅里,正中坐着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,声音很是平和地念着,“前厅右边是福聚德的百年烤炉,红砖落地,炉火常燃。炉口有一副对联:金炉不断千年火,银钩常吊百味鲜。横批:一炉之主……”
天下第一楼!
对,这就是天下第一楼的本子啊!
在人艺,《天下第一楼》与老舍先生的《茶馆》一道,是足以比肩并立的“双峰”,也是人艺当之无愧的看家戏,几代演员常演不衰!
且在北平人艺几十年的演出历程中,演出场次超过500场的只有三部戏:《茶馆》、《雷雨》、《天下第一楼》。
江浔慢慢琢磨过来这个女人是谁了,天下第一楼的作者何冀平呗。
这女人别看台上温柔绵软,其实也是个“狠角色”,电视剧《新白娘子传奇》、电影《新龙门客栈》、《邪不压正》……都是她的作品。
为了写好烤鸭这个行当戏,她不仅深入全聚德体验生活,更是考出了一纸二级厨师证。
这戏,这女人,这场景!
江浔不走了,他蹙摸到一处角落,就认真地听戏,哦,听了一会子,他算是又明白过来,历时两年多,《天下第一楼》数易其稿终于完工了。
今天,何冀平是带着剧本来到排练场,按照人艺惯例,编剧要给演员朗读剧本,听取意见回答问题,最后再由演员提出对角色的申请。
在这样的好本子面前,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当排练厅里沸腾起来,江浔才醒过来,剧本朗读结束了。
可是,大家的意见却不多,也可以说没有,这个本子写了几年的功夫,早已打磨得珠圆玉润,你甚至连里面的“嗯,啊,的,是,吗”都改不了一个字。
“大家知道,现在人艺遇到了困难,我们没有戏可演,准确地说是没有好戏可以演,首都剧场的上座率受到了影响,人艺可以说面临了危机……”
夏淳导演?
江浔这才看到那个平静的中年人。
北平人艺有四大导演,焦菊隐、欧阳山尊、夏淳和梅阡,夏导在人艺工作了40年,执导过的戏,总数达到40个之多,几乎是一年一个戏。
其中,具有代表性的有《雷雨》、《名优之死》、《风雪夜归人》、《茶馆》等等,这其中的大部分戏成为了人艺的保留剧目。
“这是人艺的危机,也是话剧的危机!”
危机两字从夏淳导演嘴里说出来,却让江浔感到一种从从容容、娓娓而谈、不慌不忙的境界。
其实,在80年代中后期,在电视的加持下,通俗文艺和流行歌曲几乎占领了整个文艺市场,包括话剧在内的许多严肃艺术都受到很大的冲击,跌入了低谷。
“我们现在确切需要一部有影响的、立得住的,又体现出我们北平人艺实力和风范的大戏……”夏淳导演的声音温和,态度却很严肃。
江浔知道,他所说的大戏就是天下第一楼!
这出人艺原创的京味儿大戏,吴祖光先生后来给这部戏有个定位,叫做“中兴之作”!
“这真是一出好戏啊,话不多说,大家看看自己适合哪个角色……”夏导的声音刚落,场面早已热闹起来,人艺的老中青三代演员都兴奋地议论着。
这出好戏这就要排了?
江浔瞅瞅站在后面的人艺八五班的几位青年演员,似乎早都跃跃欲试了,一位年轻演员不知什么时候拧开笔帽,当场写起书面申请。
这当然是一出好戏,江浔印象里,这出戏1988年登上首都剧场,如果说是让剧院起死回生,这话过了,扭转乾坤是做到了的。
“报告,夏导,我想问一下,我能申请一个角色吗?”夏淳导演的身边挤满了人,江浔好不容易挤过去,举起手来。
声音嘈杂中,夏淳导演好象没有听到,他正拿着剧本跟何冀平说着什么。
江浔又说了一遍,夏淳导演这才注意到了江浔,他看一眼眼前的小伙子,个子挺高,长相帅气,看着并不让人讨厌,可是自己并不认识他。
“这人谁啊……”人艺的演员也不认识这位八七班的学员。
“你们八七班的,算了吧,”一年轻人却是知道江浔的,他跟夏导打趣道,“夏导,这是咱们跟中戏合办班的学员,还没过甄别期呢,能不能留在人艺还两说呢……”
甄别期,也是人艺学员班的传统,甄别就是淘汰,被甄别的学员将告别人艺,重新进入社会。
学员班的,还没过甄别期?
“嗯,等你过了甄别期,看有没有别的戏适合你……”夏淳对这部戏寄望很大,这部戏承载着人艺的希望,他不敢有丝毫马虎,学员班的学员,他不想考虑。
院里的演员嘛,其实他早就大体梳理了一遍,哪位演员适合哪个角色都八九不离十了。
人艺好演员众多,谭宗尧、林连坤此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,年岁四、五旬,正是功力厚积薄发之时。
且谭宗尧英姿飒爽,林连坤高大沉稳,立在台上真可谓此时人艺名副其实的台柱子。
眼前这年轻人不认生,也敢于表现推荐自己,夏淳导演对江洵印象不错……
“夏导,我感觉剧里大少爷唐茂昌这个角色就是为我写的……我就是唐茂昌!”见夏淳眼中稍一犹豫,江浔立马抓住这个机会,拼命地抓住。
哗——
排练厅里一阵笑声,夏淳导演笑了,就连一脸平和的何冀平也不禁莞尔。
“怎么这个本子就是为你写的,你怎么就是唐茂昌呢?”夏淳导演笑着问道。
“您看啊,大少爷唐茂昌是福聚德烤鸭店老掌柜的大儿子,但他无心经营和继承祖业,成天只爱票戏、泡戏园子。”
这一点,江浔可算得上是他的同好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他父亲是京剧院的老生,母亲是青衣,从小在京剧院大院里长大,四五岁开始就跟着家里的大人去听戏,还能够跟着京胡有板有眼地唱上几段。
考上中戏前,他是院里的武生演员,不过是上不了台的那种。
“我谭派、裘派都能来那么几嗓子,反串也成,程派的锁麟囊倒也熟悉,您看,天上掉下个好本子,我这不是赶上了吗,您让我试试,不成的话我还回中戏上我的课去。”
夏淳导演倒也没有再拒绝,听这孩子京戏派别很熟,反串旦角也未必不可,他笑了。
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又看向夏淳,他是导演,最终他说了算。
“唱戏只是其中一方面,这样,你跟大家伙一样报名,院里还要筛选,”夏淳导演还是一脸从容一脸平和,他转身示意大家,“同志们,有钟意的角色,大家可以写申请书,两个礼拜后,还是在这里,我们宣布演员名单!”
第2章小戏疯子
“吚吚啊啊——”
“八百标兵奔北坡,北坡炮兵并排炮,炮兵怕把标兵碰,标兵怕碰炮兵炮……”
“蒸羊羔、蒸熊掌、蒸鹿尾儿、烧花鸭、烧雏鸡、烧子鹅、卤猪、卤鸭、酱鸡、腊肉、松花、小肚儿……”
……
开嗓、练声、绕口令……一会儿是惆怅少女的抒情散文,一会儿又是生动有趣的动物寓言,或者时而是老北平茶馆里的茶客,时而又是哈姆雷特里的王子。
晨曦中,南锣鼓巷中戏校园里,学生们又开始了一天的晨功。
江浔睁开睡眼,很多时候,他都是被这或清脆洪亮,或清灵柔美的台词声唤醒的,这种独属于象牙塔的感觉,纯洁美好,激励人心。
起床,洗漱,拿起圆圆的小镜子,中间却是一道长长的裂缝,可是镜子里这张年轻的脸,满脸的青春与朝气,就连眼睛都是清澈透亮的。
可是再打开钱包,眼神立马就暗淡了,里面就剩下四块一毛钱,哦,还有两个一分钱的钢镚,够喝一碗大碗茶的了。
好在有公交车的月票,江浔先是到内联升买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,别说,穿上它,跟穿旅游鞋还真不是一个劲儿。
他又来到王府井百货大楼,买了一瓶“金刚钻牌”的发腊,还有折扇,兜里就只剩下不到一毛钱了。
“金刚钻,没有金刚钻,爷也不揽这瓷器活儿!”他瞅瞅手里的发腊,再瞅一眼天上的太阳,艳阳高照,今儿是一个大晴天。
江浔再回到学校时,已是接近中午时分,他跑到舞美系一位认识的女老师那里,好说歹说要借一件长衫。
长衫,在众多影视剧中,已然成了民国传奇的映像,穿上它,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,也是国之倚重的大先生。
“你们要排民国的话剧?”女老师挺好说话,带着他来到一间屋子,里面大大小小、颜色不一的一溜的长衫,“这长衫可不好穿,对身材要求高,瘦了胖了都不行。”
江浔明白,长衫要求人长得清瘦,身材修长,土肥圆身材会让人会觉得变扭,因为一想到长衫就会联想到先生
“我就穿这件。”江浔琢磨着唐茂昌这个人物,富家大少爷,肯定穿不着那种蓝色的长衫,灰色,对,这种灰色暗花的很适合他。
走到里间,穿上长衫,换上千层底,他又瞅一眼手里的折扇,这民国的行头,齐活了!
“老师,我出来了。”
女老师整理着衣服,不置可否地答应着,她漫不经心转过身来打量着江浔,哦,她的眼睛一亮。
江浔一头干净清爽的短发,一袭颇有韵味的民国长衫,五官立体,气质出众,温润如玉,整张脸完美到不可挑剔,好像雕刻的一样。
这位民国时期的少年,是那么养眼,那么清秀,仪态优雅,长相周正,一个箭步向她走来,是那么好看。
“你穿长衫,很好看,”女老师把额前的碎发轻轻地捋到耳后,空气中就有春天的气息,“这都到饭点了,你吃饭了吗?
“唉,忘拿饭票了……”两世为人,兜里不到一毛钱的江浔顺杆就往上爬。
“走吧,再晚了,食堂要关门了。”女老师又看一眼江浔,灰色的长衫有种水墨画的净朗和空灵,幽深雅浅中,散发出阵阵书卷气,谦虚又深博。
……
走在初春的校园里,江浔却感到有些别扭,走上食堂的台阶时,脚踩着前面的衣襟,他差点绊了个趔趄,惹得女老师一阵发笑。
走进食堂,已然过了饭点,已经没有多少同学就餐,女老师点了一份白菜炖豆腐,江洵一看,全是白菜,就两块豆腐。
“您一看就是少爷,您还吃豆腐哪,您得吃山珍海味,对不起,就这菜,没别的,爱吃不吃。”大师傅也不惯着他,“穿这衣裳来吃饭,这是食堂,不是排练厅,不伦不类……”
在食堂,拿勺的大师傅就是爷!
这牢骚话得听,饭也得吃,江浔刚坐下,后衣襟压到了屁股底下,扯得他的脖子直往后仰,女老师不禁莞尔,却笑着摇头。
江浔也有些尴尬,他拿起筷子,先夹那两块豆腐,袖子差点就掉进碗里,沾上了菜汤。
女老师笑得吃不下了,她端起饭盆,“这,就不是你的衣服。”
女老师走了,江浔看看袖子,轻轻地挽了上去,再坐下时,他轻轻地往后一撂后襟,才在凳子上坐下。
对,刚才上台阶的时候,应该这样提一下,就踩不到了,他重新站起来,提着衣襟围着饭桌走了一圈,别说,感觉不错。
对,唐茂昌是个大少爷,肯定喜欢翘二郎腿的,他有点兴奋,回到座位上,先一撂后襟坐下,再一撂前襟,架起二郎腿,咦,好象不是这样,感觉很别扭。
来往的同学都看着他,这不在排练厅,在食堂就练上了。
窗口后面的大师傅也看着他,大勺敲得清脆响,这小子,不吃饭,耽误他们下班了。
对,得有节奏感!
江浔听到饭勺声,瞬间有种明朗的感觉,唐茂昌是京戏的票友,一举一动,得有点韵味,江浔放慢节奏,可是再一撂前襟,他自己个笑了,怎么象是倒垃圾似的。
“系里要排民国的话剧?没听说过啊……”
“人家这是演的少爷,别演成跟班就成。”
来往的同学纷纷打趣,有认识的还忍不住调笑一句,“江浔,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……”
演的哪一出江浔清楚,他更清楚现在要把这长衫穿得不别扭。
撂襟,坐下,站起,再撂襟,再坐下,再站起……
“得,疯了,又疯一个。”大师傅忍不住看看江洵的白菜豆腐,那两块豆腐还没吃,再看看墙上的时钟,得,过了下班的点了。
大师傅们可不等他,立马走人,两个小时后,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发现,这小子还在这儿哪。
“别看了,准备晚饭吧,”大师傅看着江浔,直接指挥着摘菜发面,“别瞅我,每年啊,这戏剧学院非得疯几个不成,哎,昨天那些干巴了的馒头还有吗?”
不疯魔,不成活!
他摇摇头,挥着手里的大勺,点着江浔的方向,“疯子,小戏疯子。”
江浔倒没感觉时间过去多快,一阵香味飘到鼻边的时候,他再一抬眼就看到了大师傅,他两手端着两盘子,盘子里是金黄焦脆的鸡蛋煎馒头干。
“我没点……”
“你没点,”大师傅一脸不耐烦,“你是没点,你都过点了,我送你的,吃了赶紧滚蛋,别耽误我们做晚饭。”
哦,江浔这才感觉有点饿,白菜豆腐早已经吃完,剩下的汤水都凉了,可是馒头干是热的,咬一口,又香又脆。
他很自然地把袖子撩起来,哦,对啊,就是这样,这长衫穿顺了,就是我自己的衣裳了,唐茂昌这个角色慢慢就在身上生成了!
对,不要演,我要成为角色本身!
我真的就是唐茂昌!
……
吃饭,上课,去厕所,江浔这些天一直穿着这袭长衫,就是打篮球,穿着长衫该打还是打。
“这不是哪谁吗?”
篮球场上已经站满了青春男女,江洵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。
“表演系江浔!”
别说,整天价一袭长衫穿着,江浔在中戏已然出名了,短短一个多礼拜功夫,走到哪里都成了一道风景。
口哨,欢笑,指指点点,伴随着女同学复杂的眼神,江浔接过篮球。
拍了几下球,他感觉除了不能胯下运球,速度比平时慢一些,起哄的人比平时多一些,起跳时比较飘逸外,和平时没什么别的不同……
接球!
防守球员死死地盯住了江浔,江洵左突右冲,对方把他看得牢牢的。
得,江浔洵撩起长衫就把球放衣服里,对方一愣,眼看着篮球在衣服里转了一圈,从左边就滚进江洵手里。
球拿在手里,江浔起跳,三分球,球进了!
嚯——
欢呼声、口哨声立时全场汹涌,这衣服藏球的动作,就一个字,帅!
一个个女同学眼里都是亮晶晶的,小火苗霍霍燃烧。
八十年代后期,男女同学交往仍然是含蓄而羞涩的,只有在这篮球场边,才能毫不掩饰地释放自己的喜欢!
此刻,所有女同学的目光都在投向江浔!
大胆的,直接的,毫不掩饰的!
“江浔,明天礼拜天,我们好好打一场……”感觉到火热眼神的余温,对方很不服气。
哦,礼拜天了。
江浔把球顺手丢给他,礼拜天了,还有一个礼拜天就要宣布演员名单了。
那还打什么篮球,明天他要到人艺,去找夏淳导演去,最后再争取一把!
成与不成都在明天了!
第3章拧巴
蓝白相间的无轨电车晃晃悠悠在城市中穿行,这些日子北平城的沙尘陡然多起来,街头到处是裹纱巾、头巾的姑娘。
“您这身行头,是打民国来?”
头上打着发腊,一袭灰布长衫,千层底的布鞋,手里还拿着把折扇,江浔刚上电车就成了焦点。
这可是二月,一正常人,谁在二月天摇着把折扇?谁穿着长衫满街跑?还把发腊打得提溜光!
“小伙子是演员?”司机警惕性很高,他从反光镜里瞅瞅小伙子,小伙子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。
“不是。”江浔老实答道,确实不是啊,他就是一学生。
嚯——
本来电车上人挤人地站着,可是突然间,江浔的四周就空旷起来,群众那眼神怕当他是从回龙观医院跑出来的吧?
得,有空座了,他试着给一大妈让座,可是大妈说什么也不过来坐,他只得自己坐下了。
“小伙子哪个单位的,你们领导知道你穿成这样吗?”还知道让座,看来是正常人,司机又试探着问道。
“知道。”
“知道也不管,这领导也是……”司机嘀咕道。
江浔也不再回答,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,就为天下第一楼,为唐茂昌!
一个演员一辈子能遇上一部好戏,遇到好角色,遇到能在观众心里扎根的角色,哪怕就一两个,都是非常非常难的。
他不知今天的结果如何,但知道这肯定是他最后的机会,一个礼拜,估计演员名单早都定了。
今天,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角色从自己手里滑过去!
江浔一撩大襟,下车。
风中,沙土满天,长衫飞扬……
……
人艺夏淳导演的办公室里,院里的青年演员站满一屋子,他们跟江浔的想法一样,都是来争取角色的。
院里这么多优秀的演员,夏导第一次因为演员优秀而感觉到为难了。
其实,他的名单大体已经定下来,谁演哪个角色都在他心里装着。
至于江浔嘛,他已然抛在脑后了,当时,只是感觉小伙子人长得好,可是年龄与阅历跟唐茂昌并不符合,但他又感觉这孩子特有上进心,也很大胆。
至于在这出厚重的京味大戏里饰演一个角色,夏淳根本没考虑江浔,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,阅历不足,舞台表演更是不成熟,人艺那么多好演员,剧院里好多青年演员都轮不上,何况他还是只是学员班的学生,一个大一的学生。
“您好,请问,夏导在吗?”
就在众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,一声叩门声让众人扭过了头。
“进来。”
这帮青年演员从刚上班就开始在自己办公室里“聒噪”,夏导头都大了,他低着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,闭上了眼睛。
“夏导,您好。”
又一声问候,夏淳导演这才慢慢抬起头,哦,他慢慢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。
这一袭长衫,便是松林间的明月清风,让他瞬间轻松下来。
那灰色暗花长衫下透露着与生俱来的贵气,好一位玉树临风的民国公子。
这么多人瞅着他,江浔不太适应,众目睽睽之下,他把脸扭向窗外。
这份沉静,略带儒雅,这可比戏里的唐茂昌清贵多了,书卷气十足,但,这份气质怕是不太适合这个角色。
夏淳导演认出江浔来了,可是一转头,办公室内外的人更多了,这位穿着长衫的年轻人,吸引了院里好多人围观,女同志居多。
“到小排练厅吧。”办公室里眼看着再也站不下人,没办法,夏淳导演只能寻一宽敞去处,“都坐吧。”
小排练厅里,他看一眼江浔,他一撩长衫坐在凳子上,这大褂就象长身上了,这身姿做派,嗯,有民国的味道……
这孩子聪明!
夏导明白了,他是要在自己身上生成要演的人物,对,不是去演,而是要成为这个人,成为唐茂昌,成为民国福聚德家的大少爷唐茂昌!
“您是刻意穿着这一身过来的?”
“得,发腊还真香,这千层底都沾了一层土……”
青年演员们似乎感觉到了威胁,可是一个小学员又能威胁到哪里去,他们轻松地开着江浔的玩笑。
夏淳导演不说话,他还是盯着江浔看,江浔一撩前襟站起来,这身姿这动作,活脱脱就是民国的少爷啊,这作派很自然,不是那种临时借了一身行头过来讨巧的。
对,对,巧夺天工永远抵不过浑然天成!
“你是中戏表演系本科八七班的学生?”夏淳导演看着江浔,小伙子站有站姿,坐有坐姿,真的不错。
他现在想仔细问问这孩子,也谈不上角色,就是想问一下他,了解一下他。
可是这时,院办的人过来说,曹禺先生来了,也为这出戏。
其实前些日子,他跟于是之院长,何冀平已经到曹禺先生家里去过了,曹禺院长对这出戏尤其重视,选演员那也是要经过他首肯的。
眼瞅着夏导离开,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,青年演员们纷纷离开。
“小伙子,你这身行头真不错,哪搞的?看来我也得弄幅墨镜,再弄一幡旗,上面写上问卜算卦……”一年青演员不认生,上来接过江浔手里的扇子就摆弄起来。
“我啊,也得弄瓶发腊,整一马褂,是得跟这位小学弟好好学学……”另一位也笑道,可是他话锋一转,“不过,你啊,还真敢想……”
哦?江浔抬头看着他。
“我是说啊,别以为自己穿了这么一身,就能演一角色,人艺从来不搞这些噱头!”
噱头!
想饰演算命先生那位已经开始往外走,听这话又转过身来,“你知道,院里定下谁演唐茂昌吗?修宗迪老师,给你们八七班上过课吧?”
修宗迪,江浔熟得很,他是人艺的老演员,还教过他们斯坦尼体系的课。
得,学生碰上老师,今儿撞上硬茬了。
“小伙子,你今年才读大一吧,我再给你讲啊,你们中戏毕业进入人艺,首先要从跑龙套开始,人艺管这这叫戳大杆……”算命先生有些恨铁不成钢。
另一位马上接道,“这一戳啊短则三年,长则五年,再从没有台词,到有一两句台词,再到十几句台词,这叫入槽……你槽都没入,演什么戏啊!”
两位不再瞅他,自顾自离去。
这规矩,江浔知道。
可是来都来了,江浔不想就这么回去了,这一个礼拜的长衫布鞋可不能白穿。
当夏淳导演和顾威副导演回来的时候已是快中午了,他本以为小排练厅里已经没人了,这都过去三个多小时了,可是他一扭头的的空儿,那位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正站在窗前,很是悠闲。
哦,夏淳导演心里一动,这种不急不躁的气度在年轻演员身上已经很难找了!
“你看,曹禺院长来了,这一耽搁就是三个小时,”夏淳导演招手让江浔过来,他和蔼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,“你想饰演唐茂昌,你对这个人物怎么理解?”
有门!
导演问起角色了,江浔也没有立即回答,他想了一会才说道,“唐茂昌这人,我感觉就是两个字,拧巴!”
拧巴?
夏淳导演一下来了兴趣,要钱有钱、要势有势、要地位有地位,一个大少爷怎么会拧巴呢?
“您知道,这位大少爷唐茂昌是福聚德烤鸭店老掌柜的大儿子,但他无心经营和继承祖业,成天只爱票戏、泡戏园子,在别人眼里,这活脱脱就是一败家子,二世祖。”
江浔看一眼夏导,他一脸平静。
“可是在我看来,这唐茂昌太有意思了,既讨厌,又讨喜,而且生活中有不少这样的人。
有人说他是个败家子,不顾家里的产业,不思进取,一心爱玩。我从唐茂昌的角度出发不这么认为,人有自己的爱好没有错,追求自己的热爱也没有错。
只可惜,唐茂昌天生就没有这个命,他距离上台成角总是差那么一步。”
“哦,”夏淳导演笑了,“你的意思是,一个少掌柜就该是好好经营祖业,可是他爱票戏。”
“对,他想成角,可是偏偏高不成低不就,他想收回祖业,可是偏偏就不是做买卖那块料,他的人生标签就两字,拧巴!”
夏淳导演没有说话,半晌才点点头。
他就这样看着江浔,连水也忘了喝,“你叫什么来着?江……?”前天人太多,他都没记住小伙子的名字。
现在,他真的没有想到,一个大一的学员班的学生,把唐茂昌的性格概括得这么到位,小伙子跟曹禺先生都想一块去了。
曹禺虽然没有评价唐茂昌拧巴,可是他说的是“矛盾!”
拧巴和矛盾不是一样吗?
曹禺先生,可是中国戏剧界的招牌、大师,人艺的院长,中戏的副院长!
“跟瞅着中午了,你今儿就在这儿吃饭吧。”夏淳导演竟然起身要给江浔倒水,江浔赶紧把暖瓶拿了过来。
夏淳导演倒也不坚持,嗯,他看江浔真的是越来越满意,可是江洵到底没有在舞台上演过角儿,就是跑龙套都没跑过几回,对,不是还有京戏吗?
“有意思,这人就是拧巴……”夏淳导演笑了,好似长舒一口气一般,“怎么着,你一个学生,大一的学生,非要演一正式角色,戏里唐茂昌一大男人,非要反串旦角唱一出红娘,你感觉自己拧巴吗?”
还没等江浔回答,他笑道,“来一段吧,红娘里叫张生那一段。”
江浔清清嗓子,他的眼睛余光瞅着于是之院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,正静静地站在一边,静静地瞅着他。
第4章一段风流佳话
红娘,是一段荀派的花旦戏。
“红娘”这个角色唱、念、做、舞并重,对腰功、腿功、圆场等基本功都有着严苛的要求。
夏淳导演让江浔唱的是戏中最有名的一段西皮流水“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”,这是红娘举着棋盘遮掩张生身体跑圆场的一段表演,节奏欢快,戏词朗朗上口,百听不厌。
“张先生,你要老老实实听我的号令。”
一句简单的念白,江浔已然是舞台上的旦角,他随手拿过夏淳导演放到一边的硬壳文件夹,权当是棋盘了。
“将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,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……”
嚯——
夏淳导演的手指不自觉轻轻在椅背上一敲,他是喜爱京戏的,五十年代,人艺的演员都迷上了裘派,他后来又接触了梅派,荀派他也不陌生。
他只听这一句,就感觉江浔的唱腔活泼俏丽,吐字也对,荀派的张生并不念作张生,而要念作“张申”,“我”也不念我,要念“抹”。
这戏词也对,这字唱出来,平声不行,软活了也不成,就得跟吃炒崩豆似的,字字清晰!
嘿,这长衫可真穿对了!
他眼瞅着江浔一身长衫,这跑圆场时的碎步,棋盘舞时的翩翩水袖,身段轻盈俏丽,有点荀派蜂飞蝶舞满台飘逸的意思。
这长衫就是长在他身上的,这就是那个痴迷学戏的唐茂昌啊!
夏淳导演脑子里对唐茂昌的想象更加清晰,以江浔为蓝本的清晰。
嗯,演员肚子里就得五行八作,要有一肚子好货,才能演什么象什么!
“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,跟随着小红娘就能见着她……”
啪——
一旁的于是之一愣,夏淳导演也是一愣,江浔也是一愣,关键时刻掉链子啊,这一转身,手里的“棋盘”没有把牢,竟掉在脚上。
这个转身,其实是借鉴了武生的“鹞子翻身”,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得协调,江浔父母都是京戏演员,他有功底,可是这文件夹毕竟不是四四方方的棋盘,这一下,失手了。
“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,跟随着小红娘就能见着她……”
江浔倒也不慌,脚一抬,棋盘就这么飞回到手里。
嚯——
这是旦角挑枪的功夫!
于是之走到夏淳导演身边,两人对视一眼,这小伙子,还真是京戏之家出身。
临危不乱!
“是棵好苗子。”于是之小声说道。
话剧舞台上保不齐就有意外发生,临危不乱地救场,戏才能继续演下去,就冲这份镇定,这小伙子不错!
“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,听号令切莫要惊动了她。”
江浔却没有注意两位院长的对话,他一句戏词,收功!
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院里的两位院长,两位都是戏剧界的大师,不过,一位是演员一位是导演。
于是之点点头,这小伙子唱腔干净,音调清爽,指法纤巧,台步轻盈,“我看你,不象个男孩子啊。”
“我妈从小把我当女孩养。”江浔无奈答道,所以后来他才选择了武生的行当。
就是为了“一雪前耻”!
哈——
于是之和夏淳都笑了,
两位看着江浔一袭长衫,垂手站立,长衫流宕轻扬,一位民国的大少爷就站在眼前。
“我看,你唱念作打还行,不过,离人家京剧演员还差不少……”于是之说道,说完他自己也笑了,这孩子京戏的基本功不差。
“对啊,”江浔也笑了,“这大少爷唐茂昌不就是个半吊子吗,他如果唱得好,早成角了。”
哈——
于是之和夏淳又笑了,不过,跟江浔说得一样,唐茂昌还真是这么一位人物,成年价学戏,也没学出个模样来。
“你得好好练练京戏,将来演的时候,我们不用录音,到了舞台上,一切都是真的,我们得自己唱。”夏淳导演道。
“这么说,您打算用我了?”江浔大喜过望。
“我没说,我只是说舞台上。”夏淳导演有些无奈,这孩子,顺竿往上爬的本事还挺厉害。
“你先到食堂吃饭,吃完再回学校,”夏导抬手看看手表,这都十二点多了,饭菜都凉了,“去吧。”
看着江浔的背影,他有些犯难,犯难的并不是他想用江浔替换修宗迪,一个角色并不只看京戏唱得怎么样,何况老修也在学京戏,一直在练呢。
他犯难的是,他很喜欢这棵小树苗,聪明,也肯下功夫,舞台感也好,他就想让这个小伙子磨练磨练,给他机会,让他成长。
这,可能就是爱材之心吧。
可是眼前没有角色能给他!
“我犯难为……”
他刚一句话,于是之就把话接过去,“这有什么可难为的,这出戏成立两个组,A组是正式演员,B组呢是青年演员,A组B组一起排戏,共同学习,取长补短……”
话剧有AB角的,可是现在为了江洵,于是之提出成立B组,让每一个角色都有一个B角,当然,他的意思也是要锻炼年青演员,B组演好了,将来也有上台的机会。
“得,就这么办。”夏淳导演一把拉住于是之的手,这下好了,能排戏还能练兵,两全其美。
“这孩子,听说还没过甄别期……”于是之又说道。在学员班,只有过了甄别期才能留下,留不下就得走人,重新踏上社会,哪儿来的回哪儿去。
“这我不担心,”夏淳道,“整天跟着老演员磨,能不过吗,我看啊,这孩子有灵性,特聪明,这一米八的个头,好好培养,就是将来院里的台柱子。”
于是之、郑融、蓝天野……这些老演员哪个个头都在一米八以上,招进来的演员要是个头矮,人艺的舞台都要小一号。
“嗯,”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食堂走,于是之有些感慨,“这小伙子,声音也好。”
江浔的声音是迷人且引人入胜,细腻中包含着一丝沧桑,透露着对生活的理解和诠释。
“我就不明白了,这孩子,这么小的岁数,哪来的沧桑感!”
……
时间在过去,由于夏淳导演当场没有给出答复,眼瞅着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,这一个礼拜,江浔有事没事就往人艺跑。
在人艺,他认识人家,可是认识他的人不多,除了给他们上过课的人艺的几个老师,他每次来也打听不着什么。
这天,他左转右转就转到了首都剧场后面人艺的道具车间,车间里到处是粉尘,师傅们正在做鸭子。
说是鸭子,哪是真鸭子啊,都是道具。
这样的道具往往都是先用苯板造型,再用工艺美术刀精细雕刻,外面涂上白乳胶,裹上纱布,最后再用丙烯画颜料上色……
可巧一只鸭子压坏了,江洵也不言语,抢过师傅手里的工艺美术刀,细心地先剥掉白乳胶粘贴的纱布,再用砂纸慢慢地把白乳胶打磨掉……
“江浔!”
院里终于有人能记住他的名字了。
江浔抬头一看,顾威副导演正站在跟前呢。
顾威导演其实早瞅见了他,也猜测到他想干什么,“演员名单最后还是由于院审定,曹禺院长也要过目。”
见他说破自己的心思,江浔笑了,“顾导,我没别的,就是过来看看,我看院里人手不多,演员还得干场记、灯光、报幕的活,我心里想着,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,不管干什么,对我来说都是学习……”
嗯。
顾威笑了,他看着江浔手里的鸭子,再看看满脸的粉尘,这孩子不矫情,不是那路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!
“大家歇歇,换换新鲜空气,吃午饭喽……小江,中午就到食堂,今天包饺子!”顾威导演主动邀请。
天下第一楼就要开排,于是之高兴,特意嘱咐食堂包饺子,羊肉馅的水饺。
看着江浔一口一个饺子,顾威副导演笑了,“吃完饭就回学校等消息吧,相信我,人人心里都有杆秤。”
两人说着,于是之和夏淳也走了时来。
两人一迈进食堂,大师傅笑着用手搓着围裙就迎了过来,“于院,夏院,您看看吧,那位,”他一指坐在桌边的江浔,“就这一会儿功夫,都吃了三盘饺子了。”
“三盘?这饭量!”于是之乐喽。
“对啊,您看,都吃了三盘了,还不饱呢,还在吃,这是哪的小伙子,再把人艺吃黄了。”大师傅也开着玩笑。
“吃完再包,让他吃饱,”于是之笑道,“这孩子正是能吃饭的时候。”
夏淳导演却仔细地瞅着江洵,这一个饺子一口蒜吃进嘴里,吃得真香,几天前那大少爷的劲儿没影没踪了。
他笑了,“老于,你看,原本演的是大少爷,一顿羊肉饺子露出原形来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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